你把爱情憋出了内伤
2002年,楚筱16岁,上高一。
新学期第一节课,同学们都在兴致勃勃讨论新来的语文老师长什么样。
男生说是美女,女生说是帅哥。教室的门快被他们望穿了。
上课铃响,一位男老师走上了讲台。大家像泄了气的皮球“噗”出声来,全趴在桌上安抚起自己那颗失落的小心脏。
就差拍桌子抗议了。
一米七的个子,小眼睛,瘦瘦的身板撑着肥硕的西装,上下都空荡荡的。说起话来左手搓右手,右手搓左手,一双手都红了。
他清了清嗓子自我介绍。
可羽,23岁,今年刚从重点师范大学毕业。
一句“请多多关照”点燃了男同学们的情绪,纷纷喊到“换美女就关照”。
楚筱看着不知所措的可老师,心中莫名有点心疼。
从小学到初中,楚筱都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作文每每作为范文在课堂上朗读,校报上经常看见她的文章。才女的盛名在外,毫无悬念地被选为可老师的语文课代表。
期中,县里组织朗诵比赛,整个高中组十二个班级选三名参赛。楚筱被选为班级代表。其他班都是女老师,参赛选手被叫去老师宿舍开小灶辅导。
可老师利用课间在教室给楚筱辅导一二。学校决赛那天,楚筱正为化妆犯难,可老师把她和同桌北北叫到宿舍。桌上放着化妆箱,他喃喃地说:“我从其他老师那里借来的,你们自己化吧”。
北北问:“老师,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不是,是一起分配来的老师”可老师解释着脸就红了。
两个女孩边化边闹,可老师给他们端来蛋糕和奶茶。磁带放进录音机,楚筱赛前又朗诵了一遍,时而激昂,时而沉静,伴着那首“秋日私语”的伴奏,缓缓流动在整个房间,温暖又诗意。
可老师赞赏地点点头。这时,“当”一声楚筱的衣服扣子掉在了地上,这件一粒扣的紫色毛呢外套是楚大小姐的战袍,少了它,上台的气势都弱了几分,再说,临时又去哪里换一件呢?
可老师让楚筱把外套脱下,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巧克力盒子,里面装满了深浅不一的丝线,摆得整整齐齐。他熟练地穿针引线,一会就订好了。
两个女孩子面面相觑。
楚筱意气风发地赢得了去县里参赛的机会,县里的特等奖奖杯也被她轻轻松松收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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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楚筱高二。
夜晚,整栋教学楼灯火通明,三两个班的教室外,凭栏站着辅导自习的老师。
可老师辅导语文自习,有问题的同学都站起来提问。楚筱想起之前看过的一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意义有点模糊,她一提问,可老师标志性的脸红又来了。
他简单地解释说:“经历过沧海的人,别处的水再难以吸引他,看过巫山的云,别处的云彩也黯然失色了”。
楚筱没有再追问。上大学以后上网悄悄查了这句诗,才知道这句诗比喻爱情无比深切厚重,爱过一个人后不会再对别人动心。
她也为当初课堂上单刀直入的提问脸红了。
高中生的楚筱有点晚熟,对爱情只停留在书面的理解和背诵层面。初中时,有男生传小纸条,她从来没打开过,不知道是谁谁谁,自然避免了尴尬,一心只读圣贤书。
在她眼里,穿衣服能被人看清内衣痕迹的女生属于不自爱,早恋的同学是在挥霍青春。
高二的课业已经很紧张,楚筱这个一根筋的学霸闷头苦读。学校的两节晚自习后,她收齐作业送到老师宿舍。然后回女生宿舍洗漱,再飞奔去找空教室开始自己增加的两节自习。
老师宿舍和女生宿舍面对面而建,中间隔着偌大的篮球场,每晚自习往返,楚筱都会不自觉地看看属于可老师那扇窗。
尤其是深夜回来,整个校园都已睡去,那扇窗还亮着,一天的疲累和压抑在那一刻诉便说给了那扇窗。
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影影绰绰的身后,那橘色的小窗是无尽的温柔,越来越深刻的温柔。
有一天晚自习,北北的男朋友来替他搬书、搬桌子。
北北和楚筱高一开始同桌,她的父亲几年前离家出走没再回来,常常跟楚筱说起父亲的荒唐和思念,两人曾经心情不好翻学校的墙头出去街心逛吃。
楚筱把她当好朋友。
每天晨读楚筱都很大声,旁边的同学叫她小声,可她认为早读就该朗读加深记忆,而不是默读,依旧我行我素。
北北调座位的理由是当天中午楚筱整理书本声音太大,是变相冲她发火。
三年高中生活,楚筱只想专注做一件事,考大学,但事实是,不想学的同学大有人在,鸡零狗碎的人际常常让人掣肘。
多年以后,几个同学纷纷在群里跟她说过:“现在终于懂你当初为什么那么拼”。楚筱既动容又庆幸,为那些年的坚持,为没有留下的遗憾。
委屈的楚筱在同学们灼灼的目光中走出教室,楼梯拐角恰恰撞上了抱着一摞作业本的可老师。
一句“你怎么了?”楚筱的泪水就已泄闸。
可老师找了前排一位同学发放作业,陪楚筱在校园的草坪上走了一圈接一圈。可老师既不问,也不劝,只是给这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爱徒递着纸巾。
当年的楚筱真的是“弱爆了”。
他们顺着那排老阁楼前的小道,走到宿舍楼下的石桌边坐下。聊喜欢的歌,爱看的书,最着迷的作家以及他们的写作癖好。直到下自习的铃声响起,教学楼里同学们一窝蜂冲向食堂买宵夜。
楚筱回味着刚才散的步,打心里喜欢上这个标志性动作爱搓手,动不动爱脸红的语文老师。
2004年,筱楚高三。
临近高考,年级组织了誓师大会,白天宣读誓词,晚上放飞孔明灯。
筱楚在孔明灯前许下了自己的心愿:考可羽上的重点师范大学,以后回来当一名语文老师。比起她以前想要考大学的目标,更加清晰了。
正印证了“亲其师,信其道”那句话。
同学们趁着放完孔明灯的空档,三五成群地在草地上吹牛放飞自我,楚筱把眼镜挂在树杈上,和舍友们打闹玩耍。
那天的晚自习自然是泡汤了。和女生们手挽手回到明亮的宿舍,她才想起自己的眼镜。沿着操场那一排排松树去找,却没找到。
熄灯号响起,连教室那点散落下来的余光也没有了。楚筱第一个想到的是她的可老师。
可老师从宿舍找了手电,叮嘱楚筱“你看不见,就站在这,我去找”。
楚筱不听,跟在他身后,一棵一棵树去找。
她竟然一点都不着急了,反而庆幸自己把眼睛弄丢,让他们多了个独处的机会。
七月,高考成绩下来了。楚筱和另一名同学考上了重点,要知道,这个乡村中学已经十年没有上过一本线的好成绩了。
楚筱的语文成绩更是名列全县第一,校长把庆祝的横幅贴到了县城的几条主干道上。
楚筱和可羽见了一面,可羽送了她一只好大的流氓兔,以前在作文里提到过很想要一只流氓兔。
楚筱改口叫他可羽,是的,不再是老师。
可羽笑着说:“上大学要是想哭鼻子的时候,就抱着它哭吧。”
楚筱调皮地拍拍可羽的肩:“交女朋友要告诉我帮你参考哦。”
可羽笑着点头答应。
和流氓兔一起的,还有一盒磁带,可羽自己录的吉他弹唱。其中有一首吴奇隆的“祝你一路顺风”和一首刘若英的“那天的云是否都已料到”。
这两首歌后来成了楚筱去KTV的必点曲目,每次唱都眼泪泛滥。
2005年,楚筱大一。
寒假,约好可羽陪她逛校园。可羽说自己整个假期都留在学校写小说,欢迎她去当读者。
楚筱回家后第二天就奔去了学校,心里有只小鹿在乱撞。
当她走到当年那小石桌旁,看见可羽的阳台上,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搂着他有说有笑,她打他一拳,他朝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楚筱站在那,心凉了一截,感觉身体被掏空。
原来可羽并不像她所认识的那样羞赧,只是把阳光和调皮的一面展示在女朋友面前而已。她心里想。
楚筱一步也无法向前。像只小猫一样蜷蜷缩缩顺着墙根儿走出了校园。回到家,爷爷告诉楚筱有个姓可的同学拨过座机找她。楚筱回到自己房间,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2009年,筱楚大四毕业,如愿成为一名语文老师,只是没有回来,留在市里一中学。和其他毕业就分手的恋人不一样,相恋两年的男友跟随她进了同一所学校,他是数学老师。
这个儒雅清秀的数学老师爱脸红,紧张的时候会搓手,热爱文艺且弹得一手好吉他。
他们是在一个社团活动里认识的,数学老师当时谈着吉他唱了一首“那天的云是否已预料到”。
他们俩在一起以后,数学老师表现得男友力十足,爱搞怪逗逼,和他一起,楚筱从来没空伤感。中学时代那个听风吹树叶都感怀半天的楚筱,不知不觉被风吹远了。
有一天夜里,楚筱备课,可羽的QQ头像一闪一闪地跳动起来,点开是一个笑脸,楚筱回复了一个笑脸。
高一寒假那天以后,他们没再联系过。寒暄一阵,可羽问她找工作的情况,听到楚筱留在市里任教,可羽略带伤感地恭喜了她。
其实,可羽一直都知道,那个小镇等不来楚筱,可他还是愿意等到那天。
足够的心理准备以后还是掩饰不住地在她面前伤感了。
可羽:大一暑假说好去看我的小说,你个野丫头跑哪去了?[敲打]
筱楚:哦,看见你女朋友在,就没去打扰你们。[微笑]
可羽:我有女朋友怎么连自己都不晓得哦?
这对话竟憋了三年。
当可羽说到,那是他的亲表妹,在学校实习,那天是去收拾存放在表哥宿舍的东西。顺便等着认识下表哥口中文采一流的女孩。
听到这里,楚筱已经泪如泉涌。她在心里骂自己:“笨蛋,你把爱情憋出了内伤”。
那一晚,流氓兔陪在枕边,录音机里放着可羽当年的吉他弹唱,楚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宿舍的灯,亮到天明。
几天以后,收到可羽寄来的包裹,打算在大一那个假期送给她的一条果绿色的长裙。是当时大学校园里风靡的款式,而如今,走上工作岗位的她,多数时间都在穿职业装了。
2012年,大学毕业两年多,楚筱和数学老师攒够首付买了学校周边一套物业,数学老师装修成女朋友爱的田园风。婚期定在暑假,一切都那么顺利,水到渠成。
一年半以后,他们的双胞胎女儿出生。
33岁的可羽,在朋友圈晒出两张合影,女孩一看就是适合做妻子的那种温柔贤淑型。
数学老师成了十足的女儿奴,趴在婴儿床边自问自答,很识趣地把婴儿的优点都归功于老婆。楚筱躺在洒满阳光的房间里,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十几年以后的情节。
待女儿们成年,她要告诉她们:人生是一件蠢事接着一件蠢事,爱情是两个蠢东西追来追去,遇见爱,就要大声说出来,勇敢去追,别像妈妈一样,把爱情憋出内伤,简直弱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