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宝贝 回复 2019-11-08 16:38 拾遗录(1) 在最早的记忆里,我是一只很小的崽。穿着褐色底卡其色斑点的花边小围裙,拿着小铲子,站在沙堆边,停下了玩耍望着西边的街道—那有一个年轻的女人,一脸喜色地奔向我,是母亲。 然而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是真实的事情还是因为我听大人们关于我儿时的闲谈而产生的梦境。 然后便是大段大段破碎的记忆片段。 这些碎片无一例外全都有着明亮灿烂温暖得对现在的我说过分的记忆情绪和底色,暴雨天,黑夜,乌云,奶奶的斥责,没有买话梅味糖条的钱,被想要在一起玩的同学打哭……都不能让这颜色黯淡。
#3 宝贝 回复 2019-11-09 01:16 那时候, 时光很慢,时光很安静, 时光很温柔。 夏天最热的时候奶奶会用一张小床曝晒冬天的被子和棉衣,它们被晒得热乎乎暖洋洋的,紧紧贴近皮肤有一种饱满的安心感。 那时候我和弟弟跟爷爷奶奶在家上学,住在西边。我们一家对那个房子的称呼就是“西边”,现在想来很有意思。屋子是红砖身,乌青瓦頂,三间房子在第一间和第二间中有一道墙,墙上嵌了一扇掉漆的淡蓝色小木门,将房子分为一间起居的屋子,两间爷爷做生意的屋子。还有紧紧贴着屋子建的一间小灶屋。不过灶屋是土地面,其它屋子是水泥地面。它们都有着不算太低的一个阶梯样的东西(不知道那叫做什么),抬头都能看到笔直粗大的木梁、承托着瓦片的木质结构 和层叠的瓦片。我常常在入睡前观察它们,感到一种神秘的美感 ,像躺在古老的庙宇和幽深的树林。三间屋子前,自房檐的地方用灰色波浪型的那种大的瓦片搭了棚子,棚子长度与三间屋子等长,宽度可以放下一辆四轮的大篷车绰绰有余。在棚子前还有一片空的土地,这是爷爷干活的主场,可以停很多的大篷车。空土地前就是一条坑洼的乡村公路,对面依次是杨树林,小河,杨树林,田野。斜对面是二花婶婶家,她家有一个一间房子那么大的冰库,批发冻饺子,冻汤圆,雪糕;隔壁是一家馍店,他们家的三间房子和我家的连在一起。也有一样的灰瓦棚子,房子中间有墙相隔,棚子中间却没有。雨天大人们和孩子们经常穿过在棚子下停放的大篷车,鸡窝,杂物,蒸馍的炉子,互相串门借东西,送吃食,顺便拉一会闲话开个玩笑。 时光很慢很亲切很温柔很暖和。
#4 宝贝 回复 2019-11-09 06:04 而如今我却破碎到和记忆一样。 今天我找不到我家的猫,焦虑、害怕以及想哭,感到很抱歉,感到不知所措,感到生病了,感到眼泪滑落鼻尖。猫回来后,我的心回到胸腔,我自己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其实今天阳光挺好,就坐在湖边的木椅上发呆,一边擦眼泪一边写拾遗录。 记忆里的阳光比今天灿烂温暖得多,不会有如坠冰窟的感觉。想起小时候一件小事,有一个长辈家喂猪,我家孩子就叫他们夫妻喂猪爷和喂猪奶。大约是他们准备给猪挖一个新的粪便池,在屋后挖好了一个土坑。我和两个玩伴路过那里,就说看谁敢跳下去还是要下去看看什么的(已经记不起了),结果是只有我自己跳了下去,然后上不去。我记得我穿了一条母亲织的黑色毛裤,一个小裙子,因为恐惧地向上爬,毛裤上都是土黄色的泥土渣。两个玩伴不知去了哪里,模糊地听到有一个玩伴说去找大人救我,但我说话没有人回应。天色渐晚,慢慢黑下来。不知道待了多久,但是身边都是土壁,像井底之蛙一样只能看到一方天空的感觉,求助无人应允的感觉,却留了下来。后来是家在土坑附近的一个柳姓爷爷把我抱出来送了回去。柳姓爷爷戴了一顶竹编遮阳帽。(记忆又开始模糊)也许是他的孙子或是谁的孙子,在我八岁那年出于无心或有意让我弟弟摔下了地下室,摔断了腿。那是爷爷唯一一次打我,真的很疼。父亲在外地由于担心,骑摩托车出事故,不久又撞断了胳膊。那一年父母皆辞职回老家。九岁那年,父母带我和弟弟转学并定居另一个县城。七年。 在离开村庄述说在另一个地方的生活之前,还是想要再仔细说完村庄。 那时候街上只有电业局是二层楼,其它的人家都是平房。红瓦蓝瓦,白瓷片彩瓷片,或者干脆是蓝灰的水泥和红砖。街上的人并不记得多少,也许是因为西边位于T型街道的尾部。和我一起玩,唯一从没红过脸梦茹家,卖各种零食,两间旧门面房前面总是堆满了装满各种面制小零食的透明塑料大袋子和装在印花袋子里的黑色瓜子。梦茹是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浅褐色的自然卷短发,头发不算多,在额角夹一个花花的头饰。她曾送我一小袋耳环,金属的,彩色的,很漂亮,至今仍清晰地记得。而对梦茹的印象却只剩下她对我笑的一个剪影。好像在未上一年级时,梦茹全家就搬去了漯河(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不记得是何种天灾人祸,也没有告别,就这样,梦茹走了。我也只在路过漯河段的高速公路时偶尔地忽然想起一下,又转眼忘记。 街上唯一的牙医那时候应该还是挺挣钱的,因为他是一个白里透红的大胖子,她的女儿小圆在和我们一起玩时常流露出一种优越感。小圆瘦瘦小小的,让我第一次尝到自卑的滋味,但是很奇怪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卑,是因为我的鞋码比她大一码?还是过年的新衣服晚买几天?知道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只有自卑的人才会炫耀,而且我不需要自卑,因为我是我,仅此而已。我们俩经常不愉快,梦茹走后,我便常和邻居家的女儿莹莹在一起玩了。转学之后 ,我把我用一只篮子(就是以前常用来送人的一种手提的编制的白色篮子,常会带一圈玫红色的绒毛)为我的娃娃做的床托付给了奶奶,但是放假回家后奶奶却说小圆说那是她的篮子把它拿走了。我满心委屈和气愤,她为什么要抢我的东西又为什么要骗人。我去找她,但是篮子已经被毁坏了 ,这件事就不了了之。虽然大胖子牙医还在开牙医诊所,还在牙医诊所屋后又盖了几层楼的新房,离我家二百米都不到,岁月却画了一条经渭分明的线,我再也不知道她的近况;封建迷信和所谓人际关系又让我们在碰见时不尴不尬地寒暄。 关于莹莹,我有不太短的话想要说,就放在下一次吧。
#5 宝贝 回复 2019-11-10 15:03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不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月光插曲。 月光泼洒得轻柔。在粗拙的戏台,在满地瓜子皮的白布电影场子,在穿斜襟布衫老太的小卖部(也许应该说小卖-三轮车),在麦花似雪如浪波动的田野,在白雪覆盖的世界,在被牵着手慢慢走的夜,在忽然醒来走到院子里的梦,在一个人坐在桂花树下的茫然,在抱着猫的时候……比阳光还要温软,淡淡的,清清的,皎皎的,像是子宫里的羊水,里面是人的脆弱、 懵懂、真实。
#7 宝贝 回复 2019-11-11 12:24 @宝贝 莹莹和我从记事起就混在一起玩,比我小了一岁,却比我强势的多,我更受她的照顾。第一天一起去街上上幼儿园我们俩搬板凳玩莹莹就磕到了头然后误了一年学,后来又转学留级,导致我们上学竟差了三年。她学习不好,早早就不上学了,却没有什么不良的习惯,在家里帮忙干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不多的见面时我们也很少能说到一起去,但是依旧有一种神奇的淡淡亲近不曾消逝。 两家的房子一模一样,两家的大人知根知底。同样的灰瓦屋檐下两个小孩打架,嘻耍,哭泣,大笑,曾亲历对方最初的成长;坐在一张床上看着夏天的暴雨出神,淋着豆大的雨滴抬头看太阳雨里的太阳,蹲在院子东北角看鲜艳的彩虹,用被子接冰雹,用泥巴捏丑丑的杯子又把它们忘在红砖堆上晒到开裂,在将晚未晚的时候抬着比两个人还高的大竹扫把扑美丽的蜻蜓,一起在大院大梧桐树下捡毛球,跳上凉凉的乒乓球台打滚,一起穿过四季里五彩斑斓的荒草堆和田野寻找我们的王国和公民,一起站着骑比自己还高的自行车,一起吃二花婶婶家里面淡紫色外面薄薄的巧克力皮的大头雪糕和绿舌头,一起吃你二爹捉的青蛙,一起在门前杨树林下荡网兜,一起做作业,一起唱歌过除夕,一起作为伴娘送你姐嫁人……就连慢慢地客气和生分,都不约而同得像校门口两毛一袋很酸的话梅味糖条和一毛钱一个只粘不甜的棉花糖。 那时候我们用砖头砸野草把我左手大拇指手指甲砸掉,我回到家盖的是一条满是向日葵的小被子。你把头戳在我下巴髁前给我剪指甲,于是我也给你仔细地剪。那时候抓蜜蜂被蛰了好几次,天天爬的广玉兰树还在那里,所害怕的停尸间不过是从未用过的乡下手术室,偷偷爬上的六楼上的亭子更旧了,几遍的课文终于抄完,你找不到我的那个下午我逃了人生中第一课,逃的很久,再也没回去。而是带着逃学的担忧,负罪和兴奋,和看着大人吃饭喝酒的迷茫,靠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坐上了摩托三轮,吹着夏末不安定又有点忧郁的风,颠簸着去了另一个小县城。我仍未明白离别的意义,也不知道那些年奶奶口中的你老找我是找了多少次。只是如今想要回头道一声,再见。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8 宝贝 回复 2019-11-15 14:00 家中有两处院落,一处爷爷奶奶年轻时盖的老屋,被我们叫做老家,一处即是西边。 提起老家,我最喜欢的是院子里的月季花树,一株是深深的玫红,一株是嫩嫩的粉红,她们几乎一年四季都在开花。虽然我更偏爱玫红色的月季,不过她枝叶娇弱,不常像另一株那样开得热闹,哪天她开花了,我就惊艳得开心好久 。只是大概红颜多薄命,她早早就枯谢了。而粉红的那株在满院草木新旧不断接替之间留了下来,窜到了约两米那样高。 初中高中每次从外县回来,每当茶余饭后,清晨黄昏,虫鸣畜叫,我的心格外悠闲静谧的时候。我便会想念起我的花儿,取下门后挂着的老家钥匙,慢慢地走回去看看她们。只不过大概我不是花儿,不知道疼不疼。我偶尔会折下来花儿带回去养在水里,或者揪下几瓣粉红夹在我的闲书中,若是夏天穿了裙子,便挑出一朵鲜灵灵的花儿别在挽起的头发边。总之,我很喜欢她。 老家的院子不大,却很热闹。三间老屋,一间厨房,一间杂物房,一个厕所。(还是要烧柴,有烟囱的厨房),红漆木门,老式的四孔铁锁。院子中间是用裸砖铺的一条路直通大门,东边两株月季之间有一株年纪更大的柿子树和一个大水缸(每年春天我都想埋一段藕种荷花 ,至今还没实现),东边临近大门处还有一株木槿花树,西边靠窗有一株清瘦的石榴树,石榴树边是一株黄金梨他俩后面紧贴院墙的是院子里最高的野生桐树,厕所门口有一株和东边一样的柿子树,旁边是一株樱桃树。好像还有一棵野的臭椿树生在水井边,大约是最早被砍掉了吧。老家的院子里可以容纳一年四季的无限风情,是我自己的秘密花园。折花簪发,上树摘石榴,用柿舀子够柿子,为了摘梨踩踏了红薯窖拔不出脚来,冬天剪花枝,春天喷防虫的农药,冬天屋顶铲雪,秋天竹髫扫灿烂的落叶,夏天在树荫与阳光流转的院子搬张桌子画画 ,晚上贪凉贪看星星睡院子里(结果被蚊子咬了几十个包),年夜放烟火,涮火锅……我的可爱的草木知交,却因为各种各样我不能理解的原因离开了。终究于我是知交,于家里大人们是草木。 家里还有两铁盆(那种结婚时用的白底红鸳鸯铁盆)仙人掌,姿态美好,春潮下开出鹅黄色的丝绸样的花朵,秋收时结出紫红色的饱满果实。还有一桶吊吊草,小小的肉质叶片缀在根茎上,长长短短地垂在砖红色的桶身,微风一来,他们就轻轻舞着。 老家更老了,像是安详寡言的弥留老人。草木之零落,凡人之迟暮。老家更加寥落,院里拆拆砍砍,这些年也没停过,老家的山河凌乱不堪。 今年偶然回本县,记挂着回老家看看。见到原来生长我的草木的故地,被种上了三五行热热闹闹的蔬菜,茄子开开出淡紫的小花,豆角刚上竹架,番茄苗还很娇小。故地对面,月季花粉粉白白簇簇娇艳,木槿姣姣的花苞缀了满树,已经被砍许久的老柿子树的地方,泵出鲜活无比的一泼柿苗。我看了一会,悄悄走了出去,锁上了四道扣的,红漆掉的厉害的,下面被我家已经丢失的狗旺旺刨掉一大块的,老家的木门。 那么,先再见了呢,还会再见的吧。
共8条关于"拾遗录(一)"的评论
@admin 站长你好!拾遗录(也就是我发的这个帖子)是一个回忆录,会写很久,很多章节。可以禁止在这个帖子下评论吗?
拾遗录(1) 在最早的记忆里,我是一只很小的崽。穿着褐色底卡其色斑点的花边小围裙,拿着小铲子,站在沙堆边,停下了玩耍望着西边的街道—那有一个年轻的女人,一脸喜色地奔向我,是母亲。 然而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是真实的事情还是因为我听大人们关于我儿时的闲谈而产生的梦境。 然后便是大段大段破碎的记忆片段。 这些碎片无一例外全都有着明亮灿烂温暖得对现在的我说过分的记忆情绪和底色,暴雨天,黑夜,乌云,奶奶的斥责,没有买话梅味糖条的钱,被想要在一起玩的同学打哭……都不能让这颜色黯淡。
那时候, 时光很慢,时光很安静, 时光很温柔。 夏天最热的时候奶奶会用一张小床曝晒冬天的被子和棉衣,它们被晒得热乎乎暖洋洋的,紧紧贴近皮肤有一种饱满的安心感。 那时候我和弟弟跟爷爷奶奶在家上学,住在西边。我们一家对那个房子的称呼就是“西边”,现在想来很有意思。屋子是红砖身,乌青瓦頂,三间房子在第一间和第二间中有一道墙,墙上嵌了一扇掉漆的淡蓝色小木门,将房子分为一间起居的屋子,两间爷爷做生意的屋子。还有紧紧贴着屋子建的一间小灶屋。不过灶屋是土地面,其它屋子是水泥地面。它们都有着不算太低的一个阶梯样的东西(不知道那叫做什么),抬头都能看到笔直粗大的木梁、承托着瓦片的木质结构 和层叠的瓦片。我常常在入睡前观察它们,感到一种神秘的美感 ,像躺在古老的庙宇和幽深的树林。三间屋子前,自房檐的地方用灰色波浪型的那种大的瓦片搭了棚子,棚子长度与三间屋子等长,宽度可以放下一辆四轮的大篷车绰绰有余。在棚子前还有一片空的土地,这是爷爷干活的主场,可以停很多的大篷车。空土地前就是一条坑洼的乡村公路,对面依次是杨树林,小河,杨树林,田野。斜对面是二花婶婶家,她家有一个一间房子那么大的冰库,批发冻饺子,冻汤圆,雪糕;隔壁是一家馍店,他们家的三间房子和我家的连在一起。也有一样的灰瓦棚子,房子中间有墙相隔,棚子中间却没有。雨天大人们和孩子们经常穿过在棚子下停放的大篷车,鸡窝,杂物,蒸馍的炉子,互相串门借东西,送吃食,顺便拉一会闲话开个玩笑。 时光很慢很亲切很温柔很暖和。
而如今我却破碎到和记忆一样。 今天我找不到我家的猫,焦虑、害怕以及想哭,感到很抱歉,感到不知所措,感到生病了,感到眼泪滑落鼻尖。猫回来后,我的心回到胸腔,我自己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其实今天阳光挺好,就坐在湖边的木椅上发呆,一边擦眼泪一边写拾遗录。 记忆里的阳光比今天灿烂温暖得多,不会有如坠冰窟的感觉。想起小时候一件小事,有一个长辈家喂猪,我家孩子就叫他们夫妻喂猪爷和喂猪奶。大约是他们准备给猪挖一个新的粪便池,在屋后挖好了一个土坑。我和两个玩伴路过那里,就说看谁敢跳下去还是要下去看看什么的(已经记不起了),结果是只有我自己跳了下去,然后上不去。我记得我穿了一条母亲织的黑色毛裤,一个小裙子,因为恐惧地向上爬,毛裤上都是土黄色的泥土渣。两个玩伴不知去了哪里,模糊地听到有一个玩伴说去找大人救我,但我说话没有人回应。天色渐晚,慢慢黑下来。不知道待了多久,但是身边都是土壁,像井底之蛙一样只能看到一方天空的感觉,求助无人应允的感觉,却留了下来。后来是家在土坑附近的一个柳姓爷爷把我抱出来送了回去。柳姓爷爷戴了一顶竹编遮阳帽。(记忆又开始模糊)也许是他的孙子或是谁的孙子,在我八岁那年出于无心或有意让我弟弟摔下了地下室,摔断了腿。那是爷爷唯一一次打我,真的很疼。父亲在外地由于担心,骑摩托车出事故,不久又撞断了胳膊。那一年父母皆辞职回老家。九岁那年,父母带我和弟弟转学并定居另一个县城。七年。 在离开村庄述说在另一个地方的生活之前,还是想要再仔细说完村庄。 那时候街上只有电业局是二层楼,其它的人家都是平房。红瓦蓝瓦,白瓷片彩瓷片,或者干脆是蓝灰的水泥和红砖。街上的人并不记得多少,也许是因为西边位于T型街道的尾部。和我一起玩,唯一从没红过脸梦茹家,卖各种零食,两间旧门面房前面总是堆满了装满各种面制小零食的透明塑料大袋子和装在印花袋子里的黑色瓜子。梦茹是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浅褐色的自然卷短发,头发不算多,在额角夹一个花花的头饰。她曾送我一小袋耳环,金属的,彩色的,很漂亮,至今仍清晰地记得。而对梦茹的印象却只剩下她对我笑的一个剪影。好像在未上一年级时,梦茹全家就搬去了漯河(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不记得是何种天灾人祸,也没有告别,就这样,梦茹走了。我也只在路过漯河段的高速公路时偶尔地忽然想起一下,又转眼忘记。 街上唯一的牙医那时候应该还是挺挣钱的,因为他是一个白里透红的大胖子,她的女儿小圆在和我们一起玩时常流露出一种优越感。小圆瘦瘦小小的,让我第一次尝到自卑的滋味,但是很奇怪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卑,是因为我的鞋码比她大一码?还是过年的新衣服晚买几天?知道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只有自卑的人才会炫耀,而且我不需要自卑,因为我是我,仅此而已。我们俩经常不愉快,梦茹走后,我便常和邻居家的女儿莹莹在一起玩了。转学之后 ,我把我用一只篮子(就是以前常用来送人的一种手提的编制的白色篮子,常会带一圈玫红色的绒毛)为我的娃娃做的床托付给了奶奶,但是放假回家后奶奶却说小圆说那是她的篮子把它拿走了。我满心委屈和气愤,她为什么要抢我的东西又为什么要骗人。我去找她,但是篮子已经被毁坏了 ,这件事就不了了之。虽然大胖子牙医还在开牙医诊所,还在牙医诊所屋后又盖了几层楼的新房,离我家二百米都不到,岁月却画了一条经渭分明的线,我再也不知道她的近况;封建迷信和所谓人际关系又让我们在碰见时不尴不尬地寒暄。 关于莹莹,我有不太短的话想要说,就放在下一次吧。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不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月光插曲。 月光泼洒得轻柔。在粗拙的戏台,在满地瓜子皮的白布电影场子,在穿斜襟布衫老太的小卖部(也许应该说小卖-三轮车),在麦花似雪如浪波动的田野,在白雪覆盖的世界,在被牵着手慢慢走的夜,在忽然醒来走到院子里的梦,在一个人坐在桂花树下的茫然,在抱着猫的时候……比阳光还要温软,淡淡的,清清的,皎皎的,像是子宫里的羊水,里面是人的脆弱、 懵懂、真实。
莹莹。
@宝贝 莹莹和我从记事起就混在一起玩,比我小了一岁,却比我强势的多,我更受她的照顾。第一天一起去街上上幼儿园我们俩搬板凳玩莹莹就磕到了头然后误了一年学,后来又转学留级,导致我们上学竟差了三年。她学习不好,早早就不上学了,却没有什么不良的习惯,在家里帮忙干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不多的见面时我们也很少能说到一起去,但是依旧有一种神奇的淡淡亲近不曾消逝。 两家的房子一模一样,两家的大人知根知底。同样的灰瓦屋檐下两个小孩打架,嘻耍,哭泣,大笑,曾亲历对方最初的成长;坐在一张床上看着夏天的暴雨出神,淋着豆大的雨滴抬头看太阳雨里的太阳,蹲在院子东北角看鲜艳的彩虹,用被子接冰雹,用泥巴捏丑丑的杯子又把它们忘在红砖堆上晒到开裂,在将晚未晚的时候抬着比两个人还高的大竹扫把扑美丽的蜻蜓,一起在大院大梧桐树下捡毛球,跳上凉凉的乒乓球台打滚,一起穿过四季里五彩斑斓的荒草堆和田野寻找我们的王国和公民,一起站着骑比自己还高的自行车,一起吃二花婶婶家里面淡紫色外面薄薄的巧克力皮的大头雪糕和绿舌头,一起吃你二爹捉的青蛙,一起在门前杨树林下荡网兜,一起做作业,一起唱歌过除夕,一起作为伴娘送你姐嫁人……就连慢慢地客气和生分,都不约而同得像校门口两毛一袋很酸的话梅味糖条和一毛钱一个只粘不甜的棉花糖。 那时候我们用砖头砸野草把我左手大拇指手指甲砸掉,我回到家盖的是一条满是向日葵的小被子。你把头戳在我下巴髁前给我剪指甲,于是我也给你仔细地剪。那时候抓蜜蜂被蛰了好几次,天天爬的广玉兰树还在那里,所害怕的停尸间不过是从未用过的乡下手术室,偷偷爬上的六楼上的亭子更旧了,几遍的课文终于抄完,你找不到我的那个下午我逃了人生中第一课,逃的很久,再也没回去。而是带着逃学的担忧,负罪和兴奋,和看着大人吃饭喝酒的迷茫,靠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坐上了摩托三轮,吹着夏末不安定又有点忧郁的风,颠簸着去了另一个小县城。我仍未明白离别的意义,也不知道那些年奶奶口中的你老找我是找了多少次。只是如今想要回头道一声,再见。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家中有两处院落,一处爷爷奶奶年轻时盖的老屋,被我们叫做老家,一处即是西边。 提起老家,我最喜欢的是院子里的月季花树,一株是深深的玫红,一株是嫩嫩的粉红,她们几乎一年四季都在开花。虽然我更偏爱玫红色的月季,不过她枝叶娇弱,不常像另一株那样开得热闹,哪天她开花了,我就惊艳得开心好久 。只是大概红颜多薄命,她早早就枯谢了。而粉红的那株在满院草木新旧不断接替之间留了下来,窜到了约两米那样高。 初中高中每次从外县回来,每当茶余饭后,清晨黄昏,虫鸣畜叫,我的心格外悠闲静谧的时候。我便会想念起我的花儿,取下门后挂着的老家钥匙,慢慢地走回去看看她们。只不过大概我不是花儿,不知道疼不疼。我偶尔会折下来花儿带回去养在水里,或者揪下几瓣粉红夹在我的闲书中,若是夏天穿了裙子,便挑出一朵鲜灵灵的花儿别在挽起的头发边。总之,我很喜欢她。 老家的院子不大,却很热闹。三间老屋,一间厨房,一间杂物房,一个厕所。(还是要烧柴,有烟囱的厨房),红漆木门,老式的四孔铁锁。院子中间是用裸砖铺的一条路直通大门,东边两株月季之间有一株年纪更大的柿子树和一个大水缸(每年春天我都想埋一段藕种荷花 ,至今还没实现),东边临近大门处还有一株木槿花树,西边靠窗有一株清瘦的石榴树,石榴树边是一株黄金梨他俩后面紧贴院墙的是院子里最高的野生桐树,厕所门口有一株和东边一样的柿子树,旁边是一株樱桃树。好像还有一棵野的臭椿树生在水井边,大约是最早被砍掉了吧。老家的院子里可以容纳一年四季的无限风情,是我自己的秘密花园。折花簪发,上树摘石榴,用柿舀子够柿子,为了摘梨踩踏了红薯窖拔不出脚来,冬天剪花枝,春天喷防虫的农药,冬天屋顶铲雪,秋天竹髫扫灿烂的落叶,夏天在树荫与阳光流转的院子搬张桌子画画 ,晚上贪凉贪看星星睡院子里(结果被蚊子咬了几十个包),年夜放烟火,涮火锅……我的可爱的草木知交,却因为各种各样我不能理解的原因离开了。终究于我是知交,于家里大人们是草木。 家里还有两铁盆(那种结婚时用的白底红鸳鸯铁盆)仙人掌,姿态美好,春潮下开出鹅黄色的丝绸样的花朵,秋收时结出紫红色的饱满果实。还有一桶吊吊草,小小的肉质叶片缀在根茎上,长长短短地垂在砖红色的桶身,微风一来,他们就轻轻舞着。 老家更老了,像是安详寡言的弥留老人。草木之零落,凡人之迟暮。老家更加寥落,院里拆拆砍砍,这些年也没停过,老家的山河凌乱不堪。 今年偶然回本县,记挂着回老家看看。见到原来生长我的草木的故地,被种上了三五行热热闹闹的蔬菜,茄子开开出淡紫的小花,豆角刚上竹架,番茄苗还很娇小。故地对面,月季花粉粉白白簇簇娇艳,木槿姣姣的花苞缀了满树,已经被砍许久的老柿子树的地方,泵出鲜活无比的一泼柿苗。我看了一会,悄悄走了出去,锁上了四道扣的,红漆掉的厉害的,下面被我家已经丢失的狗旺旺刨掉一大块的,老家的木门。 那么,先再见了呢,还会再见的吧。